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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何如 (20080529) 中時 往事並不如煙
那一年我選擇進政治系,
一開始真的是有種未來就輪到我們登場的感覺。
這些年下來,我發現要面對自己內心的幽靈,
遠比實現那天餐敘言談話語中的美好更為艱難。
我漸漸發現影響一個人生命的
往往只是一些最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能是一句話,短暫的相對,
不經意的碰觸,一根菸,或是一頓飯。
那些小事決定了你對身邊一切的認知,
也可能決定了別人對你的觀感。
有時候那是一種刺激,
讓你突然對習以為常的一切產生懷疑,
也往往就在這些刺激裡,尋找自己。
原本我想寫篇具有豐沛時代感的文章
來描述這第二次政權交接前夕的時空。
寫了幾次我發現我辦不到。
我幾乎無法隱藏對這一切的無所謂,
無感到甚至排斥聽聞任何相關訊息。
承認吧,
你已經開始用所有你能想到的形容詞
來幫我這七字頭的年輕人貼標籤了。
當各位試圖用存在心中的尺量度平庸如我的愚昧言論時,
你沒有告訴我為甚麼工作如此難找,超時工作卻沒有加班費,
為何總是會莫名其妙接到交通罰單。
生活費如此之高,薪水如此之少,
當我好不容易還清助學貸款後,
也許我要再花上一輩子的時間才能存到一筆小錢買下一間小屋。
那個黨是不是復辟?這個黨是不是爛到骨子裡?
這些都與我無關。
荒唐之至的大學時代
八年前的我好像不是這樣的。
當年的我,對著志願卡一片茫然。
剔除那些最沒興趣的領域後,我徘徊在歷史系與政治系中。
在某個夏夜餐敘中,我被學長帶領與一些所謂大老學者見面。
我已經記不得當天有些什麼對話內容,
依稀中的對話主題關於人權與某耆老。
席間談著竟迸出女人的哽咽。我全身發麻侷促不安,
實在搞不懂那是真難過還是哭腔效果。
身邊的某老師看我這樣,側身跟我說:
哭的那人是國際特赦的。
語畢還對我眨了眨眼。
我還是不懂國際特赦與哭泣的關係,只「啊」了一聲。
那位老師似乎對我的反應很意外,於是轉過身去,
整場餐會沒再與我有任何對話交談。
而接下來,
我在小籠包、蒸餃與餡餅的中場休息被介紹出去,
成為甜湯上桌前的撐場話題,
隨著大家吸吮芋頭西米露巧妙結束。
現在回想起來,
我應該只是一個「親近年輕人系列活動裡」的小角色。
說穿了,娛樂效果而已。
我想他們應該不會對一個
在社交場合反應遲鈍的年輕人有什麼印象。
在這種高度政治性的餐敘中,
我的表現幾乎是直接判定出局,不值得吸收。
但我回家後還真的就將歷史系與政治系的順序對調。
是啊,當時的我真的相信。
大學那些年可是荒唐之至,
擺盪在知識青年與無知小民之間。
為了那些我相信的,我走到各種競選與運動的場合;
而為了我下個月的生活費,我提早離開端盤子去。
有時課堂是很有意義的,
那些還記憶深刻的片段裡充滿現在想起會很窘的發言。
其實這沒什麼關係,因為當時無論是教授還是學生,
全都意氣風發,充滿了熱情與鬥志。
開玩笑吶,原來的反對黨執政了,
未來的主角就是學政治的人吶。
大家都這麼說,什麼問題都可以談,
百花齊放,百廢待舉。
期末時總覺得不對,
好像沒說出來的話遠比說出來的更重要,
沒講明的事比起信誓旦旦的承諾更真實。
那種真實不只是心理的,還表現在分數和排名上。
當然永遠無法證實,只是心裡直犯嘀咕,
不知道考試考不好是真是假。
幾年下來,大夥兒笑容越來越少,
氣嘆得越來越多,話也越說越小心。
先觀察立場,再思考發言尺度。
漸漸的大家發現最保險的意見就是直接為對話下個句號。
比方說,當講到現狀的問題時,
往往接著的都是:「你想回到那個一黨專制的時代嗎?」;
或是恰好相反:
「也許只有他下台,才有辦法解決這些問題!」。
句號一下,乾笑一聲,道不同不相為謀,也就懶得吵了。
如果有所謂的時代精神的話,
我真心相信我描述的大學生活的確就是這八年的島國縮影。
我幾乎相信這八年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那樣久。
這島就像被加裝了渦輪增壓引擎般,
所有的事情都快轉數十倍。
某些關鍵字持續重複著:追趕、超前、加速。
就是要一直快快快,不斷快下去。
總是有人填鴨灌輸說這些問題不如那些問題來得重要,
某個問題解決了其他問題自然就解決了的說法。
像剛邁入青春期的少年男女,
過去的束縛一解開,啥也不管的乩童起壇般舞動。
一場華麗而空虛的秀
選前有個朋友在閒聊之中輕聲說了一句:
這個島好像全發瘋了,大夥沉默不語。
那景象有點類似恐怖片裡的角色,不斷喊叫奔逃,
可是從來沒想過該怎麼利用身邊的器具反抗。
不是瘋癲,而是求生的本能,
像溺水之人緊抓大海裡的浮木,不斷向前游去,直到滅頂。
整個島,就這樣陷入慌亂。
有人說這樣的集體恐慌來自於島國文化缺乏累積,
喪失對自我的認知。
言之鑿鑿,我們似乎就是很難說出我們是誰,
看見外人既自卑,又自大。
那種藉著它者
來界定自我的意圖很快的就變成對非我族類的恐懼:
我們希望所有人都套上一樣的西裝與套裝,
做一樣的生意,吃一樣的東西,連新聞都是那樣一致。
表現自我只是一個口號,是時尚,
是危險的,或是一種特權:
當我們羨慕名模的獨特,
也很用力將那些禮教規章套用到讓他喘不過氣。
或為去「所謂的第三世界國家」旅行的人出書吹捧,
卻用不成比例的篇幅報導中東拉美的險惡──
喔,國人出國時應注意男子會被搶劫,女子會被強暴。
於是乎當我們質問那島國文化是什麼?
什麼又是主體想像(多麼時尚的名詞)時,
各種論述武林大會般全出籠了。
要求我們近乎祈禱般背誦不說,
還帶我們去看那塊碑(前朝立的),
那個門(那黨砌的),那屋(咖啡屋),那院(電影院),
告訴我們就如同平埔族名大道頭那格局方正之府一樣是古蹟
值得永遠珍惜記憶致敬。
卻悄悄拆了與你相伴數十年的村落、宿舍、車站與療養院。
美其名都市更新,以人民之名,行炒地皮之實。
你們說,我們要累積我們的文化,島國主體性需要被鞏固。
我們要成為團結的一體,抵抗侵略,抵禦外侮。
我可以繼續嚴苛地追問下去,但我突然發現,
我這樣的行為也不過只是透過一連串的追問,
來掩蓋對現實的逃避。
你問我為甚麼對所謂的公共議題那樣厭惡,說穿了很簡單,
當那些比起抽象詞彙更為具體的問題發生在現世,
而存在於我們公共領域之中的討論卻那樣避諱這些真實問題時,
我會認為這一切只是一場華麗的秀,看的開心,看完空虛。
新一代的本土意識
那一年我選擇進政治系,
一開始真的是有種未來就輪到我們登場的感覺。
這些年下來,我發現要面對自己內心的幽靈,
遠比實現那天餐敘言談話語中的美好更為艱難。
這八年就像是一場習作,
徹底的讓我們的自卑與驕傲無所遁形。
有人說這八年在空轉,
倒不如說我們只是加緊腳步掃除廢墟上早該清理乾淨的石礫。
我們就這樣沉浸在歷史之中,卻忘記我們正在創造未來;
聲嘶力竭喊著我們的主張,但從未相信自己。
今天,你輾轉透過他人問我對於本土意識的想像是什麼?
我對你的窺探感到不悅。
你甚至開始認為我是個無政府主義者。
啞然失笑之餘,我突然知道我能寫些什麼了。
那天,我打開我弟弟的公民課本,
發現當他開始被教育這個世界是如何時,
他已無從體會起書本裡所描述的那些歷史事件。
他出生於九○年代,
當那約書亞黨(這精準無比啊)成為新政府的同時,
他進入小學一年級。
他視為理所當然的一切對我們來說,都是全新的。
他也許具備一切在雜誌上對新一代的描述:
散漫、冷漠、膚淺。
他自有一套將那些快速變化的焦慮慢下來的道理。
他表現出來的冷漠,很可能只是他正在犀利的觀察。
他已經不用擔心在學校說錯話會受到處罰,
不會遭受老師的毆打,
也不會因為對於「一致」的挑戰而遭受羞辱。
他是那樣有話直說,有問題就問。
他真誠地無所畏懼。
他對於本土意識的想像是什麼?
我想他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因為現在的他,
每天都真誠地以一個台灣人的身份在重新構造台灣。
也許那個主體性是表現在我們做了多少行動,
而非說了多少話。
當我們受到周遭刺激而真誠的開始解決身邊的難題時,
也許我們不知道,
但我們的確就在創造那樣的主體意識。
也唯有真的拋下對彼此的算計與心機兩兩相望,
我們才有機會縫補那斷裂的過去與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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