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米深藍

文 yellowocean

當我大概五歲的時候，每天就是在眷村的小街道裡頭亂跑。
從這頭到那頭，經過水井的時候偷壓幫浦兩下。
吃飯時間到了，於是乖乖回到家門口的小板凳，
等著奶奶餵我吃飯。偶爾白天跟著爺爺去買養樂多，
就是這樣簡單的生活。

有一天經過水井的時候，按照慣例偷壓幫浦兩下。
流出來的井水，並不像以往一樣，沿著小小的溝槽流入水溝。
而是像麥芽糖一樣，慢慢地集中於一團。
因為當時年紀小，只是好奇在一旁研究著。
如果年紀稍長看到這種情形，
肯定已經一邊尖叫一邊打電話給Ghost Busters。

這一團東西，慢慢變成一種類似生物的形狀。
其實我也不是很確定到底是怎樣的東西，
只是直覺上認為是生物而已。
然後它開口。
「你好，嗯，我是，我想要自我介紹，
不過你是人類裡的小孩子，可能很難理解。」
理所當然，我點點頭。
「好吧，既然如此，我講明我的來意就好，
我可以讓你立刻變成大人喔，想要嗎？」
又是理所當然，每個小孩的夢想就是變成大人，我又用力的點點頭。
「沒有什麼交換條件，這有點類似魔法，魔法你知道嗎？」
『我看過大衛考什麼柏的，會飛的人那個。』
或許是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我已經不再怕生而開口說話。
「嗯嗯，David Copperfield，
他是個很好的魔術師，但是魔法跟那個有點不同。」

「這樣好了，我把這個魔法約定束縛在你家的門上。」
『是像繩子一樣綁在上面嗎？』
「有點類似，不過你看不到那繩子，
總之，門一旦卸下，約定就消失囉。」
它做出了類似點頭的動作，我想應該是點頭。
「那，明天你就會變成大人囉，
不想當大人的話，就把門卸下吧。」
我又用力點了點頭，天知道我聽不聽得懂它到底是什麼意思。
「就這樣吧，很高興認識你，以後有緣的話再見面吧。」
它說完話，就慢慢爬回水井裡頭去了。

第二天起床之後，我很高興的衝去照鏡子，卻不免失望。
因為我還是只看到一個大概一百公分的小矮子。
算了。
一樣，從巷頭跑到巷尾，等吃飯，買養樂多。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我不再喜歡按水井的幫浦。
也不再喜歡東奔西跑，
開始自己吃飯不需要人餵，不會繼續吵著要喝養樂多。

我的個性變得很沈穩，從小學開始，一路被選當班長直到大學。
除此之外，對我來說，天空總看起來覺得灰暗，
即使萬里無雲，也只看到憂鬱。
談過幾次戀愛，喜歡過幾次人。
覺得感情很痛苦，無論怎樣深耕，卻把自己弄得很傷。
很多事情不再提得起勁，怎麼看都是小孩子做的事情。
久而久之，習慣用一種悲情的姿態在生活。

到站牌的時候，公車剛好離開，是我本身帶霉運。
想出門就下雨，剛買好雨傘，天空就放晴，是我本身帶霉運。
即使洗襪子的時候一隻一隻點了清楚，
然而到最後還是會少一隻，是我本身帶霉運。

大學畢業那一年，
爺爺奶奶特地叫我跟家人回眷村一趟，因為眷村要改建了。
於是，在裡頭重新徜徉。
從前那麼長那麼寬的巷子，現在看起來卻是誇張的狹窄。
一切好像都被縮小過一樣，
而且是同等比例的縮小，大概60%左右。
我拿著相機，對於縮小的景象猛按快門。
之後的一個禮拜，眷村就消失了。
剩下一堆廢瓦爛磚，一片黃土。

然後，可能是聖嬰現象或什麼的。
天空裡的髒污減少了，
有雲的時候不灰暗，無雲的時候是一片青色。
公車的班次變得很多，
才站在路旁看著街上的人們一會兒，想坐的車就來了。
然後，隨身帶著雨傘，變得很方便。
襪子的隻數好像也不再減少，
雖然說，我已經不大清楚自己有哪些襪子。

然後，我又交了一個女朋友。
每天總是很開心的閒聊，用簡單的言詞，交換一天的心得。
不如同以往，總是用悶悶的氣氛度過，
搞得每一段戀愛都像日劇中的曲折劇情一樣。
或者是寫一些類似村上春樹，
有著某些深厚意義卻不易理解的文章。
每一個吻，不是以往那樣複雜的情緒，
或者肉欲，或者痛苦，或者愛情。
只是親吻而已，只是喜歡將嘴唇放在她嘴唇上。
沒有複雜的技巧，沒有交纏的舌吻，沒有，都沒有。
我感覺到心越來越透明，清澈，
似乎一眼就看清楚了，裡頭只裝著快樂。

連續下了半個月的大雷雨，我看著電腦螢幕工作著。
一旁的女朋友正對著鏡子擠鼻頭上不知何時冒出來的討人厭青春痘。
昨天中午吃了牛排，今天的晚餐是路口的米粉湯。
然後我跑過去親了她一下，擁抱。